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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十字路口的大国与历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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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结构就这样经历过几次深刻变迁,从商、周之际的封建社会转化为汉、唐之间的豪族社会,再到宋、清之间的古代平民社会。社会结构的变化,会改变中原地区的财政与军事逻辑、帝国政府与社会之间的相对力量关系、轴心文明的经典阐释框架,以及中原地区与非中原地区的互动模式。

    我们可以看到,在今天这片被称作“中国”的东亚大陆的土地上,数千年的历史呈现为一个多元体系的运动过程。这个体系内部包含着中原、草原、海洋、西域、高原等几种主要的自然、社会、经济生态区域,各个区域彼此间有着极为深刻的相互依赖、相互塑造的关系,以至于脱离开一方完全解释不了另一方。几大区域构成的多元复合结构里,历史运动的主线是草原、中原、海洋这三大区域的互动关系;西域和高原这两大区域构成副线,它们就像催化剂,影响着主线的发展路径和历史节奏。这样一种深刻的有机联系,让各个区域互为条件,构成一个多元共生体系;所谓“中国历史”,就是这个多元共生体系的演化史。这一体系不断地寻求着从多元主体相互对抗的外部均衡,演化为多元复合帝国的内部均衡;中原地区每一次社会结构的变迁,都将打破业已演化出的多元帝国的内部均衡,于是体系会回到外部均衡,前述运动过程在更高一阶上再重复一轮。这构成了中国历史的循环上升的逻辑过程。

    经过几轮的反复演化,这个多元共生体系在其古代历史中落实为大清帝国,汉满蒙回藏多元主体都被纳入统一的帝国之中,接受多元的统治。就当时的技术条件而言,一种真正的普遍性达成了。然而,新的困境也就此到来了,它体现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

    就物质层面而言,在内部均衡所带来的和平红利下,中国人口过度繁衍,出现大量过剩人口,导致中国经济陷入一种特殊的困境而无法脱出。过剩人口带来过于便宜的劳动力,使得以节省劳动力为目的的技术变迁无法出现,因其不具备经济可行性;中国因此便无法内生性地发展起工业经济,因其以新的技术变迁为前提;而不能从农业经济进展到工业经济,便无法吸纳过剩的人口。中国于是自我锁死在一种低水平状态上,有学者称此一状态为“内卷化”。中国由此便有陷入一个恶性循环的危险,因人口过剩导致流民四起而造成的治乱循环,可能会反复上演;这种循环无法像此前的历史那样,带来社会的结构性演化,而只有无变化的重复,便不再有任何历史意义。就精神层面而言,朝廷能够从这个超大规模人口的社会中汲取到如此多的资源,以至于社会已不再拥有对于朝廷的制衡力量,轴心文明对其信徒所承诺的尊严,也将在政治的压制下逐渐落空,轴心文明的精神内核有可能逐渐枯萎下去。

    除非有外部资源注入,才可能突破这两重困境。因此,中西之间的相遇便成为中国历史继续发展的一种内在需求,中国在内外各种压力的综合作用下,加入世界秩序,走上了现代转型的道路。

    中国的超大规模过剩人口,只有在作为封闭经济体的情况下,才会导向“内卷化”的结果,一旦加入开放的世界经济体系,反倒会成为中国的竞争优势。但是,这种优势要想能够真正释放出来,中国必须先完成政治整合。如果没有政治整合,就直接加入世界经济体系,中国便有可能被彻底撕裂化。这个问题又一次与中国的超大规模相关。

    中小规模的国家,仅仅靠外部世界的经济拉动,便可被整体性地拉动起来;中国倘若只靠外部拉动,仅会被局部性地拉动起来,也就是诸如上海、广州之类的口岸地区,它们和纽约、伦敦的联系,会远远大于它们与几百里之外中国乡村的联系。这是19世纪后期、20世纪前中期的现实历史。这些被拉动出来的飞地经济与社会,与那些无法被外部拉动的庞大乡村地区,会形成深刻的撕裂;这样的发展是不可持续的,一定会导致剧烈的内在冲突,乃至于内战。所以,中国这种超大规模的国家要完成现代转型,必须要先实现政治整合,然后才能让这个国家整体性地加入世界经济体系,并且把中国的巨量人口转化为竞争优势;这个步骤如若走反,就会在内在撕裂中吞噬掉各种局部性的发展。

    要实现政治整合,革命就是绕不开的选项;革命的代价巨大,但超大规模国家要实现现代转型,几乎无法避免。这就有了20世纪中国跌宕起伏的革命历程。

    实现了自我整合的后革命时代的中国,在进入开放的世界经济体系后,其超大规模人口终于焕发出巨大的力量,成就了难以想象的经济奇迹,深刻地改变了全球的经贸结构,全球政治秩序、经济秩序乃至社会秩序在此过程中出现失衡。中国因其超大规模性,对化解这种失衡有着特殊的责任;同时,失衡有可能对于全球化造成伤害,中国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因此对化解失衡也有着深刻的利益关涉。

    正是在这个阶段,我们过往的许多精神资源,在解释这种新的格局时失效了;我们过往用来理解自身与世界所依凭的参照系,因中国的崛起而发生了巨大变化,也失效了。中国走到了十字路口,发现似乎越来越难以理解自身与世界了。因此,重述中国的历史、重构我们的史观便成为一种必须,如此才能让我们获得精神自觉,把握住这一切过程的深刻历史含义,进而构想更加可期的未来。

    新的历史叙述必须能够在以下诸方面发现特殊性之上的普遍性和多元性之上的一致性:在空间意义上,发现中原与非中原地区的内在一致性,以及中国与世界的内在一致性;在时间意义上,发现古代历史与近现代历史在精神现象学逻辑上的内在一致性。如此,则内安边疆,外安四邻;如此,中华民族潜意识当中的普世主义冲动、直观可见的超大规模属性,以及其中所隐含的世界历史民族的潜力,才能真正地获得释放和通往建设性的方向。

    在对中国历史做过如此反思的基础上,本书对“何谓中国”这一问题的回应,可以简单表述如下:中国作为一个超大规模国家,从内部来看,它是个体系,从外部来看,它是现代世界秩序当中的海陆枢纽;中国也正是因其内在的体系性,成就了其外在的海陆枢纽地位。

    现代世界秩序有三大构成性要素,分别是海洋秩序、大陆秩序,以及海陆中介/枢纽秩序。作为体系的中国,内在地包含着海洋和大陆等多种要素,它们通过历史的演化与现代的整合,而凝为一个共同体;中国因此得以同时嵌入在现代世界的海洋秩序与大陆秩序之中,作为海陆中介/枢纽,因其超大规模而获得动能,将人类秩序联为一体。这是中国作为世界秩序自变量的真实体现,是中国作为世界历史民族的责任担当。

    笔者与“大观”学术小组的诸位同人共同研究已历八年之久,其间通过激烈的学术争吵而发现真问题的过程,为了理解真问题而进行的各种思想操练,以及因各种机缘而得以参与的实践,实令笔者受益极丰。“大观”小组的诸位同人各有术业所长,在相互砥砺的过程中,让笔者不断见识各种跨学科的视野,见识各种思想的张力。本书便是在这八年来思想砥砺的基础上完成的。当然,书中有何错漏,文责自应由笔者承担。

    由于本书所要处理问题的复杂性,使得本书的叙述,无法在任何单一学科的话语当中完成,必须在地理、历史、哲学、思想、经济、财政、货币、军事、人口、社会、法律、国际政治等各个学科领域的综合下,才能对中国这数千年的复杂历史、百年来的成败兴衰,以及这一切与世界的关系,给出统一连贯的解释框架。

    笔者深知,此书所涉问题过于宏大,所触学科过于庞杂,以笔者的浅陋见识,在各种领域的讨论都只能是浅尝辄止,对任何一个领域的文献的理解与调用也必定是挂一漏万。唯望书中所触及的学科与话题领域的专家,原谅笔者在专门领域的见识不足,而在笔者所尝试构建的整体框架上给出更多指教。

    笔者也深知,本书的写作很可能是一个过于大胆的尝试,因此不敢期待书中建构的历史叙述框架能够说服足够多的人。唯愿其中所论或有些许价值,能够真正地打开新的论域,激起一定的讨论,以使我们民族对于自身的历史处境形成更清晰的自觉,这大概就是笔者对本书所能拥有的最大期待了。

    施展

    2017年3月1日于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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